恕（四）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他们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因为和我爸吵架离婚了，后来因为没人照顾我，我从小就是在警局长大，因为我的父亲是一名警察，我从小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警察”
“所以如你所见，我现在就是一名警察，在你眼里我一直活在光明里，很多刚认识我的同事我的朋友都这么觉得”
“在我十四岁那年，一天我还在警察局一边写作业一边等我把出警回来下班带我回家，那天我爸的一个同事回来告诉我，我爸醉酒驾驶，把车开进了河里淹死了”
“我一开始根本不信，我爸作为一个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刑警，不可能犯醉酒驾驶这样低级的错误”
“后来他们说，在河里打捞上来我爸的车后座铺满了钞票，他们说我爸受贿，是黑警。物证当前，由不得我不信。该庆幸的是，当时念着死者为重，我爸受贿的事情没有归案，所以我还能通过政审，考入警官大学，完成我儿时的梦想”
“你要知道，公安系统就是一个圈子，从十四岁那年一直到今年初，我的外号一直就是－－黑警的儿子，这个外号伴随着我的中学时代，大学时代，实习时期，甚至入职以后，哪怕我做到警局的王牌，别人依然会说，那是黑警的儿子”
讲到这里，林浩停了下来，看到宁恕的表情有些松动，不再是冷淡疏离，刚刚张牙舞爪的小野猫的眼中流露出悲悯的气息，还有对自己刚刚随意评价别人感到羞愧。
林浩看宁恕心理有些变扭，笑了笑，反问宁恕
“你觉得我是黑警的儿子吗？”
宁恕眼神垂了下来
“是或不是又如何，你确实背负了这个名号活了大半辈子，而且后盖箱的那些钞票，更是让你百口莫辩”
看宁恕又不说话了，林浩继续自己的故事
“我爸出事后，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远离这个圈子，就不会人人都知道我是黑警的儿子，那个时候我恨我父亲，我恨他为什么要当黑警。但是我爸没有被归案给了我继续警察梦想的机会，我不甘心放弃，我希望用我自己的努力，磨平黑警的儿子这个污点，所以有了现在的我，以前的绿藤市公安局刑警队王牌，现在的省厅林浩”
宁恕看着林浩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狠下心说
“可能是我狭隘了，但是，你成为了警局王牌，那些人依旧说你是黑警的儿子”
林浩点点头，对宁恕的话感到认同
“你说的没错，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因为是黑警的儿子感到自卑，我上学时拼命学习，工作后拼命冲到警局王牌其实都有赌气成分在”
“再成为警局王牌以后他们依然说我是黑警的儿子，我感觉很愤怒又很无力，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能抹掉这一切。当时一个警局的前辈，告诉我，宽恕自己吧，不要和这些东西较劲，他们说你是黑警的儿子，但是每次警局有破不了的案子，抓不到的罪犯，还不是要我出马?后来我一直视她为榜样，总觉得要是我爸要是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宁恕听到这，叹了一口气
“林警官确实心胸开阔，又意志坚定，道理我都懂，但是我没办法放下的，特别是每次病发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样失态，我没办法宽恕他们的”
“宁恕”
林浩双手扶着宁恕的双肩，看宁恕耷拉着脑袋，蹲下来逼迫宁恕和自己对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虽不知道你父亲当时的实情是怎样的，但我要告诉你，你要宽恕的不是他们，你要宽恕的是你自己”
“可是我妈，我姐，全世界都和我说要宽恕他们，要我签谅解书，要我退步”
宁恕茫然地呢喃着。
“你要宽恕你自己宁恕，你自己是无辜的，是否宽恕别人，是否谅解，在法律的层面上，是根据受害者本人觉得事件造成的影响来决定的，你有权选择不宽恕，不谅解”
宁恕猛然抬起头，双目微张，盯着林浩看，林浩是第一个告诉自己有权利选择不宽恕不谅解的人。
“我的癫痫，就是简敏敏在我父亲出事以后打的，我因为癫痫找工作困难，女朋友都不要我，我组建不了家庭，我什么都没有”
“可你依旧年纪轻轻就是上海的销冠传说，工作没几年就成了人和地产宁总啊，你不比我差”
宁恕自嘲地笑笑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依然什么都没有，一个孑然一身的罪犯，感谢林警官告诉我这些，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我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什么，我已经一败涂地了”
林浩摇了摇头
“宁恕，我是真心心疼你所经历的一切，才把你带到这里和你说这些。我大可以让他们把你提到审讯室审个几天几夜”
“我给你说说刚刚那个故事的后续吧，就在去年年末，督导组到了绿藤扫黑除恶，在这个过程中，我父亲当年的死的线索重新浮出水面，我父亲当年是被人凶杀后塞到车驾驶室灌了酒精，连人带车推进河里，那些现金也是别人故意提前塞进去的”
“而那个害死我父亲的人，就是后来开导我的那个警局的前辈，是她铸就了我半辈子的痛苦，收网那天，她放纵她儿子对我开枪了”
“你要有耐心，要相信公安，相信督导组会还你一个清白，而你所知道的信息，你手上也许有的证据和线索，可以加速我们的调查速度，可以更快的让他们落网，让更多人的噩梦被终结，减少更多的受害者，你愿意吗？”
见宁恕还是沉默不语，林浩拍了拍宁恕
“你要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去宽恕你自己。还有你的安全，现在你是督导组重点关注案件的关键人物，肯定会对你进行重点保护的，何况你现在还在这里，没人还胆子大到对监狱下手”
思索良久，宁恕站了起来，眼睛闪射出丝丝亮光，对林浩说
“当时的事情过去太久了，我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说，林警官能否给我一些时间来回想一下，能到理清楚了，我再和林警官说，现在就不耽误林警官的时间了”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宁恕，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因为这个案件由于怀疑有官商内外勾结，现在还处于秘密调查阶段，我和你说的这些案件有关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要守口如瓶，如果有人来套你话，问你我今天找你问了什么，你就说是关于当时你故意伤人的细节过来了解一下”
“知道啦，林大警官，你忘了我之前可是做销售的，该说的不该说的我自然清楚，想从我嘴里套话哪有这么简单”
林浩见到宁恕又恢复了一些生机，隐约中透露出曾经的意气风发来，也不由得感到高兴。想到之前宁恕被人多次围堵殴打，又靠近宁恕小声交代道
“我回去以后会向督导组申请派人到临水监狱工作交接，为了避免嫌疑，不会马上就来，但是你留意一下，几周以后新调过来工作的新狱警。你有什么事情就和他说，他可以联系上我。要是出了意外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也可以向他寻求帮助，关键时候他会保护你的安全。我的电话会留给你，但是你在这里也没法自由使用手机，我也是没办法常来，这样会引起怀疑，所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切记不要暴露自己。”
见林浩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宁恕也认真了起来
“知道了，我会尽快梳理好你要的信息，会尽量小心的。回去以后，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随后，林浩就叫来了刚刚引导他出入监狱宿舍的狱警将宁恕带回去了。见宁恕出门前一刻立马恢复了和自己第一眼见他的状态，林浩就放下心来。心中暗赞宁恕的“职业素养”，让他干这事真是专业对口。自己刚刚怎么忘了人家混迹职场多年的销售传奇，也是操多了心。
宁恕走后，林浩也叫上小王准备动身离开，正好一个狱警拿着表格过来询问林浩刚刚宁恕的表现是否配合
“你们这是要?”
“这是我们监狱的记分制度，有奖有惩，根据他们的表现而定”
“你们这个记分最后是可以减刑吗？”
“对，在指定时间内累计超过一定要求就可以申请减刑，审核通过就可以执行”
“那我可以问一下宁恕的情况吗？”
“宁恕平时话挺少的，也挺听话的，做事也认真，就是有些可以计分的文体活动啊大家都抢着参加他不怎么参加，不然以他的表现，早就可以申请减刑了，不过他这也没差多少了，我觉得他大概率可以减个半年”
林浩本想说宁恕很配合，可以给他计分，但想起刚刚宁恕对出狱感觉很恐惧很反感，又怕说宁恕不配合会让宁恕在这里遇到困难，思来想去，还是想到时候和宁恕商量好再做决断，只能说
“这个事情我可能要来向宁恕了解很多次细节，等到时候他一直都很配合顺利完成了，再计分吧，今天的先留中可以吗?减刑也没有这么容易的不是?”
计分的狱警也觉得在理，也就回去了。
林浩从临水监狱出来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每次听宁恕说话心总会揪着，不会也好歹算是说服了宁恕配合警方调查。
想着宁恕这边解决了，好几天没有联系李成阳了，也不知道他那边进展如何，应该已经同那才德刚进距离接触了，不知道才德刚在临水的爪牙有多大，林浩这段时间也不敢贸然联系。
林浩正想着，手机突然一震，是李成阳发来的信息
“浩子，今晚有空过来一趟，还是老地方”
林浩一乐，自己正好打算找李成阳说说宁恕的事情。
入夜，林浩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匆匆来到约定都地方已经迟了半小时，看到桌前坐着的李成阳一改往日的痞子样穿的西装革履，连头发都专门去烫染过。
林浩不由得调笑道
“哈哈哈，李总今天打扮的可真是花心思呢”
“你别拿我打趣，和那些人接触可不得这样打扮，不然谁信我是新帅的老总”
“说正事了，才德刚已经和简宏成决裂了，他不敢惹简宏成，多次派人去简敏敏的别墅那边恐吓，简敏敏已经吓得几次闹着要搬家”
“然后我这边提出新帅想在临水开展业务，但是需要大笔现金流支持，对应的，会给他以前在别处的项目。一开始他不信我，还派人来我租的那间居民楼来蹲点，以为我是简宏成的人，还好你这几天没来找我，不然你就麻烦了”
“今早我出门发现蹲点的人已经离开了，才德刚也通知我找时间去聊聊具体事宜，我才敢趁机叫你出来，但我估计他现在疑心很重，不会这么快和我签合同。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能贸然收网，我们还得再等”
林浩听罢，也认同地点头
“你上次说的那个宁恕，我去查了，他和双友，立新，简氏，还有程氏集团都有接触，而且他就是那个老农机厂出事的那个工人的儿子。总得来说就是他和简家有仇，而且当年的事情也未必大家所知的就是真相。他和这几家接触必然知道一些内情，手里多少有些证据”
李成阳听闻也有些吃惊，没想到之前在路旁听到的传闻和从简宏成和才德刚的对话里出现的名字竟有如此关联
“宁恕现在是在临水监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你得找个时间和他见上一面”
“我不久前已经去临水监狱去见了他了，一开始他不相信我们，不愿意配合，后来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他。而且我把督导组的事情也告诉他了，他才愿意说回去回想一下以前的事情，理清楚了再告诉我”
李成阳听闻觉得有些不妥
“你把督导组在查这个案子告诉他了?你这样很危险啊，虽然作为老仇家他定然不会主动泄密，但是万一有心之人对他套话……”
林浩摇了摇头
“我一开始也有些犹豫，但这个宁恕他调回临水前就是上海人和地产的高管，上海的销冠传说，我和他接触时观察了他很久，说话也真是滴水不漏，哪怕有的时候惹怒了他在失态的情况下愣是也没有说出什么。我去了一趟，和他说了一个多小时，期间他几次差点激动起来要癫痫复发，直到结束离开后我才反应过来其实我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打听到，他也没直接说有没有证据，只是表示了会配合调查”
“想要从他嘴里套话没那么容易。只是期间我一次触碰到他，他的条件反射很明显，怕是以前常被人殴打，想来应该就是我们查的几家嫌疑企业干的。我有些担心他的人身安全，想让督导组调个人到临水监狱接应”
李成阳表示疑惑
“浩子，你说他说话滴水不漏我信了。但是也没人胆子大到把手伸到监狱吧，有必要专门调人去接应他吗？你是不是对这个宁恕操多了心?”
林浩听罢有些急了
“我……我只是觉得他会是这次案件的关键人物，生怕一个疏忽……”
李成阳看到林浩这么在意宁恕虽然感觉疑惑，但也没有多说，最后还是同意了林浩想要往监狱调人的请求。
走之前李成阳还调笑林浩
“你不会是被那个宁恕灌了迷魂汤吧？他长的好看吗？”
“李成阳!你瞎说什么呢?我是查案!查案!，再说宁恕长的好不好看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成阳看林浩要炸毛了，觉得有趣，赶紧溜了。
“好好好，不说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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